夕拾的朝花
——读王兴舟《梦里,有几朵花儿在开》
文:红瘦
很高兴获赠王兴舟先生新著《梦里有几朵花儿在开》(以下简称《梦》),捧卷细读,字字珠玑,雅致清新。先生倾注数年心血浇灌的这朵花儿,终于在辛丑桃月盛开,为这个春天增添了几许芬芳。
我认识兴舟先生时间不长,偶尔读他的文章,如《到朝阳去看山》,印象很深。认识后知道兴舟先生和我婆婆家都是东姚镇的,且相距不远,聊起来就有了共同话题。然后加微信,关注了公众号“耕雨堂脞谈”,才得以拜读先生许多散文。这些散文大多以太行山水人文为抒写对象,以前婆婆在家的时候我经常回去,熟悉那里的山势地貌、四时节令、风俗礼制,所以一读之下,便有了一种天然的亲近感。
关于兴舟先生的文字,颜涛先生曾经在一个场合评价过,大意是说兴舟先生散文颇有明清小品文的语言风格和精神风貌,这是他多年苦心孤诣钻研古典文学作品的结果。几天来捧读兴舟先生《梦》,深有同感。尤其读《窄书隅记》一文,让我们知道了一个读书人是怎样孜孜矻矻毕生与书结缘的。兴舟先生写自己藏书的历史始于十二岁,我粗略算了下,差不多是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,那时“文革“还没有结束,孩子们能有多少好书可读呢?但他还是想尽办法买到了《大林和小林》《一千零一夜》《欧阳海之歌》以及知青小说《征途》和鲁迅作品的小册子等中外优秀书籍来读。他自叙“少时闻人有奇书,多方求之,手自抄写,亦存几卷”,这令我惊讶不已。抄书的事我也干过,都不过是一时兴起,最终无果,而兴舟先生几卷几卷地抄写,若非爱书成癖,断不会下此笨功夫——毕竟读书不是吃饭,多一本少一本,在旁人看来无关紧要。明代文学家宋濂曾说自己“幼时即嗜学,家贫,无从致书以观,每假借于藏书之家,手自笔录,计日以还”,激励晚生发奋读书、立志成才,没想到兴舟先生有此同好,这《窄书隅记》真不啻现代版《送东阳马生序》了!让我对先生的敬意又加深了一层。
拿到《梦》时临近五一,俗务缠身,很惭愧没有更仔细地品读,因为单位有课也未能参加研讨会,一切都挺遗憾。窥斑见豹来说,诚如颜涛先生所言,《梦》很有晚明小品文的风格和意境。首先是内容丰富,或游历,或追忆,或遐思,或轻喟,记人叙事,娓娓道来,真情流露。其次是遣词造句的功夫,以灵动短句为主,间或辅以长句,形成错落有致的语势,就像太行山连绵起伏的群峰。这样的文字看似轻松、随意,实则考究,不是谁都写得来的。就像扶风先生形容的:他的语言风格干净利落,决不拖泥带水,但在繁复处,又百转千结,正百转千结,忽地又一刀两断。扶风先生到底是作家,比我说得形象、生动。
我喜欢方朔诙谐的文人和文笔。看兴舟先生写杯中之物,就很有趣。“我饮酒亦颇久矣。对酒的乐趣不亚于读书赏乐,因为酒之魔力就在于它能把理智这倔犟呆板大王赶跑,把清规戒律封闭了的殿堂打开,解放小鬼,活跃八方”,饮酒之妙“闻之陶醉,啜之甘美,思之深邃”,爱酒之人“逢酒自飘然,陶然也自醉,潇洒自风流”,这些连缀而出的动词形容词,把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“酒之妙”形容得极度舒适,让人读了立刻就想浮一大白。正酒酣耳热之际,忽又读到周作人先生的话:“酒虽如是可厌,但亦有难舍之时……冬日,在小室中,支炉煮菜,与好友相对饮酒,举杯无算,亦快事也。”不禁莞尔,不由神往,可谓“幽默闲适(林语堂语)”,真性情也!读着不觉想起妙趣横生的《陶庵梦忆》,这是周作人先生最喜欢的一部书。但我认为张岱先生的《梦》比兴舟先生的《梦》多了一大遗憾,那就是张家几代人均不能饮酒,据说是家族有过敏史。《张东谷好酒》写张东谷是个酒徒,来张岱家做客,“终席未尝举杯”,“悒悒不自得”,说:“尔兄弟奇矣,肉只是吃,不管好吃不好吃;酒只是不吃,不知会吃不会吃。”几句话就写出了酒徒的心情,令人捧腹。由此可知《湖心亭看雪》中“余强饮三大白而别”的“强”,不是痛快豪饮,而是勉为其难。名士却不善饮,人生多么无味!《陶庵梦忆》少了饮酒的精彩篇章,无疑也给后人阅读留下了很大遗憾。幸好,兴舟先生补上了这些遗憾。
人间烟火气,最抚凡人心。《梦》百余篇性灵小品文,诚恳、实在、接地气,皆是家常话,皆为真声音,有些人生道理甚至可以像《孔子家语》《傅雷家书》一样泽荫后人。这“看似寻常最奇崛”的笔意,“情到深处人孤独”的感怀,都离不开作者思想的原乡。正如兴舟先生在《后记》里所言:“我在编校这本小书的过程里,惊奇地发现属于我的烙印:一是故乡情结浓郁,二是文思愁绪究竟难去。”其实在第一篇《村庙》里先生就开宗明义讲过:“从骨子里,我始终还是一个山里人,与周围的包括物质上和精神上的很多东西还是格格不入的,在那样的环境里,生命俨然只剩下一个空壳,心田如漠,什么有生命力的植物都很难长出来……于是关于自己过去和将来的一切顺逆和荣辱,我都视之如轻风漫吹,随着庙前山上那抹正在绚丽着晚霞,灿烂过后,消逝得无影无踪。”石英先生序评之“沉静的外表,涌泉的文思”,我理解是南太行的沉默和冷峻赋予了兴舟先生渗入骨髓的忧郁气质。这气质里,藏着他读过的书,走过的路,和爱过的人。
我常常想,人间山川草木,故乡天下黄花,原本没有什么大不同,可为什么到了作家笔下,就变得“物物各相异,种种在其中”了呢?张岱先生号陶痷,兴舟先生号东坡,但陶痷与东坡不同。张岱年轻时是出了名的纨绔子弟,后半生遭遇了改朝换代的巨大动荡,对社会现实有了深刻体验,遂寄情自然、风物、历史,他的《陶庵梦忆》,既是一部个人的生活史,又是一幅晚明时期的生活画卷;兴舟先生幼年时期成长于贫瘠的山区,物资短缺,生活艰苦,养成了勤奋自律的好习惯。长大后又有幸逢着改革开放的时代机遇,考上大学,参加工作,生活美满,事业蓬勃,他这样的文章,和几百年前封建文人的自怨自艾相比,自是两重境界。不得不说的是,时代不同,境遇不同,但作家丰盈的心灵永恒。集点滴心曲,成锦绣文章,亦人生一大快事!人到中年,跨过了岁月的风尘,回望来路,我们会发现,那些夕拾的朝花,经过时光的浸染和淘洗,愈发显得明艳动人。
语短情长,不能止此;拈花微笑,竟觉禅意。感谢兴舟先生赠心香一瓣。我不知道故乡的春天能变幻出多少种风景,我只知道,梦里,有几朵花儿在开……
作者简介:红瘦,本名赵亚明,河南师范大学中文系毕业,安阳幼专教师,殷墟志愿者,安阳市吟诵学会常务理事,安阳文化大讲堂优秀讲师,安阳市图书馆优秀阅读推广人。
(编辑:超君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