庸医是个贬义词,释义为医术不高明的医生。通常用在那些医术低劣,误用药物害人性命的医生身上。但在这里,我想赋予庸医一个全新的概念:寻常、不突出的普通医生。以此刻画一个行医半个多世纪的老村医关喜。我觉得唯有如此,方能使老村医关喜的形象和故事传神地再现,在茫茫人潮中凸显在众人面前。
由于高铁穿过村庄,河南省虞城县大杨集镇谢店村的卫生室被拆的只剩下一间。71岁的村医关喜每天在这方寸之地为乡亲们把脉治病。
网易商丘新闻采访人员到卫生室的时候,关喜老先生正在为一个抱孩子的村妇包药。他将一瓶瓶的西药分在七八个纸包里,叮嘱村妇如何服用。村妇收了药,付了4块钱的药费。
当时的情景让我有点不敢相信:这些药在大医院至少也要十几块钱,这区区4元够成本吗?
村妇笑着说:“在村里俺看病就几块钱!关医生的药便宜、管用!”
关喜不语,脸上绽开灿然的笑。
自豪的“赤脚医生”
关喜小时候家里极为贫穷,因吃不饱饭,爹娘在他2岁时,将他送给安徽涡阳一个李姓人家。他长到11岁,李姓人家没了人,他又回到老家。这时,家里的情况好了一些,甚至让他在村小学读书。好学的关喜上到初中毕业,品学兼优的他被村里推荐为村卫生员。
那时候村卫生员一律叫做红色卫生员,能当上是一件非常光荣的事。关喜干得起劲,很快成为全乡红色卫生员中的佼佼者。几年后,各村成立卫生室,成绩突出的关喜成为村里第一个赤脚医生。
当时的医疗条件差,村民看病主要到村卫生室。关喜每天接触大量的病人,感觉自己的医疗水平远远不够。为了提高自己,他当时在虞城县举办的赤脚医生培训班学习了两年,又边学边干,在虞城县原卫生学校学习两年。受过几年“正规训练”的关喜在当时的条件下算是很有水平的村医了,乡亲们把他当神医看。
那时候的村医是有报酬的,和参加劳动的乡亲们一样,每天生产队给记10工分。但不忙的时候,每月还要参加劳动几天。村医的工作量很大,当时关喜所在的谢店村委人口约1600人,几乎每天都有十几个村民请他去家里给家人看病。关喜二话不说,不管正在吃饭还是睡觉,也不管白天黑夜,背起药箱立即就走。
由于关喜治疗小儿腹泻、颈肩腰腿疼有独到之处,方圆几十里的群众都慕名而来,严重的请他到家里诊治。几年间,他熟悉了附近所有的村庄,哪村几个姓,多少人,谁家大门朝哪都一清二楚。
1981年后,村卫生室自负盈亏。上级规定,只能有15%的盈利。关喜的收入微薄。那时候已经改革开放,村民有的做生意,有的外出打工,都挣了不少钱。但关喜没有羡慕这些,依旧走村串户,当一名平庸的赤脚医生。有人鼓动他到城市里去开诊所挣大钱,他就一句话:这不是钱多少的事,老少爷们离不开我。大家都用得着我,我感到非常骄傲和自豪!
渴望睡个囫囵觉
关喜很少干农活、干家务,不是不想干,而是干不成。比如他去地里给庄稼打农药,刚到地里兑好药,有人家里有病人来请他。他放下药筒随人去瞧病。一个小时后回来,背上药筒开始打药。刚打了一半,又有人来请他看病。他丢下药筒又去。刚回来不久又有人请。如此反复几次,一上午时间就过去了。后来,爱人往家撵他:“你走吧,反正也干不成活,回卫生室等着给人看病吧!”
关喜有三个孩子,爱人既要照看孩子收拾家务,又要下田干农活,晚上睡觉的时候还经常一夜被村民叫醒几次,休息不好。有时实在撑不住了就埋怨关喜两句:“你别干了,再干下去就把我累死了!”
埋怨归埋怨,但过后她照样包揽一切家务。这让关喜又感动又愧疚。
关喜依然清晰地记得:1985年,邻村王楼6岁的男孩小华患下发热、痉挛的疾病。他发病多在夜间,父母经常三更半夜抱着他敲关喜的门。关喜每次都应声而起,耐心细致地为孩子诊治,从没有表现过不耐烦。那年大年初一,夜里起来出诊两次的他早早起来,想安安生生地吃顿饺子。这时,小华的父母抱着小华哭哭啼啼地来到家中,儿子发高烧。看着小脸烧得通红的孩子,关喜二话没说,马上开始诊治。经过几个小时的治疗,小华终于转危为安。
那几年,患小华这类病的孩子很多,关喜的门常常在深夜被敲开。
2006年,关喜身体出现问题:骨质增生压迫神经,脑血管动脉硬化。他的病非常严重,一度不能走路,卧床不起。但来瞧病的人并没有减少。
关喜所在的谢店村委后关庄村距离镇上的医院10多里路,村民一旦有病,去村卫生室做先期治疗是最佳选择,因此大家除了极其严重的疾病,一般的病恙都会先让关喜诊治。虽然重病在身不能下床,关喜并没有把病人往外推,而是躺着为他们诊断病情、打针,指挥爱人取药。
长久的生活没有规律让关喜非常疲惫,他感觉自己像一台日夜旋转的机器,零部件磨损很严重,但又不能停下来休息。他说,他最大的奢望就是能安安稳稳地睡个囫囵觉。可这个最低的要求却难以办到。
形同虚设的告示
随着年龄的增大,关喜的身体也每况愈下。2016年10月份,他的脑血管动脉硬化严重,特别是夜里,起床非常困难。他觉得实在无法正常为乡亲们日夜服务了,便写了个告示放在卫生室门口:“我年纪已大,冬天已冷,我身体不支,夜里别叫看病了!”
告示贴出去,上岁数的老人不认识字,夜里依旧来看病;年轻点的看到后,也理解关医生不容易,不能再夜间麻烦他了。可是家有病人的时候,一着急又去了。
告示牌形同虚设。
一天夜里,天下着小雨。尚庄的一个5岁孩子呕吐不止,家长夜里11点多急切地拍打关喜的家门。刚想入睡的关喜应声起床,看孩子的情形,他来不及多说,冻得哆哆嗦嗦地为孩子诊治、打针。半个小时后孩子的病情得到控制,家人抱着他离去。可是一个小时后,关喜还没有睡着,孩子的家长又来叫门,原来孩子又发烧了!关喜又一阵忙活,直到第二天凌晨两点钟,孩子才退了烧。送走病人,关喜头疼、双腿麻木得厉害,他蜷缩在被窝里,再没有合眼,也没有把被窝暖热。
几天之后,前关庄的一个小男孩发烧,他爷爷关清发凌晨两点钟敲关喜的门。病人来了,作为一名医生没有任何理由拒绝治疗。关喜二话没说,披上衣服为孩子治疗,直到孩子退烧,他才上床休息。
后记:停不下来的老村医
如今,71岁的关喜已经退休。“一个村医,退得了休吗?老少爷们习惯了找我看病,我也习惯了给大家服务,停不下来啦!”
“要是没有关医生,俺这把老骨头恐怕早就沤烂了!”村里的王大娘提起关喜赞不绝口,“俺这些老年人,孩子大多都忙生计不在身边,有病就靠关喜医生忙前忙后了!辛苦他了!”
在谢店村附近,有30多位老人常年有病,关喜就是他们的私人医生,随到随看,随叫随到。关喜对他们的情况都了如指掌,用啥药,打啥针,包括平常啥能吃啥不能吃他都记得清清楚楚。这些老人的子女空闲时也想带他们去县市里的大医院看病,但老人们不愿意去,他们就相信关喜,就觉得他贴心。老人们的信任,让劳碌的关喜很是欣慰。
说起一个村医半个世纪的行医收获,关喜笑了。他说,他现在每月300块钱的补助,每月加上盈利也就1000多元的收入。要说有些收获的话,一是乡亲们对他的尊重,再就是一摞账本了。“多年的账了,有的病人已经不在了。我把老账都烧了,新账不多。乡亲们欠我账是看得起我,我现在生活条件不错,赔得起!”
离开关喜的卫生室,笔者一直在沉思。
村医,最基层的医疗工作者。他们和专家、名医、大医院的医生没法比,他们可以正常的休息、放假,甚至可以随自己的心情诊断多少病人。可村医不能。虽然没有人要求他们必须怎么做,但乡亲们的信任,医者的良心,让他们不敢停下来不能停下来。他们像一粒粒沙尘,默默地过滤着人们肌体的疾病,护卫着乡亲们的健康。
所以,他们是“庸医”。普通得如同沙石的基层乡村医生。正是这些籍籍无名的“庸医”,用数年的坚守和奉献,诠释了人性中最为善良、美丽的一面。